请允许我请求每一位读到此处的朋友,暂时放下评判的冲动,给这个故事一个被温柔倾听的机会,感激不尽。
我的名字是燕,人生最初的宣言是在新学校自我介绍时脱口而出的:“我要当个自由自在的混混。”台下坐着一个安静的女孩,叫柳訚重。那时的她,眼神里藏着羡慕。她从小没了父亲,心底总有一块无法填补的空洞。一次课堂上,几个男生故意当众揭穿她的身世,让她瞬间红了眼眶,无地自容。
那天放学,隔壁班的作文老师叫住她帮忙整理书架,两人喝着汽水闲聊。老师轻声说:“我父亲也在小学时离开了我。”一句坦白,像暖流融化了隔阂。她继续说道:“你一个人时会因缺失而自责,别人提起时又觉得难堪——这很正常。就像这个空盒子,正因为没有父亲才显得空旷,但只要你不断往里装进新的经历,它终会被填满。如果心里难受,不妨写下来。”从那天起,日记成了訚重安放情绪的秘密花园。
她的第一篇日记写的是对我的怨气——那个拿着教棍罚她的“混混”。躲避球课上,她一次次瞄准我,终于将我击倒。老师追问是否故意,她摇头说只是巧合。这件如揉皱纸团般的小事,经由日记的梳理,竟悄然平复,未在心里留下疤痕。我家订的牛奶由她家配送,某天她送货时撞见我与父亲,慌忙躲开却听见父亲训斥:“不好好读书,将来只能像她那样送奶。”次日,同学嘲笑她“送奶工”,她怒气冲冲找我质问。我否认泄露,她便翻旧账,说我曾冤枉她。我早已忘却,索性递上教棍:“那你打回来吧。”
命运的丝线悄然缠绕,我竟阴差阳错加入了她的舞蹈队。日复一日的排练让我们成了密友,一起补习、逛街、打闹,形影不离。我是第一个被她带回家的朋友——她朋友众多,却只对我敞开了家门。她的过往像一张被反复揉搓的纸:暗恋的老师突然离世,最好的朋友不告而别。她怀疑是自己寄出的四叶草书信带来了厄运,也害怕是自己的过错赶走了朋友。这些伤痛,她默默折成纸团,藏进记忆深处。
多年后大学重逢,我已不再是当年的模样。穿着精致,神情疏离。她有许多疑问,却选择等待我主动开口。可那时的我早已坠入深渊:从小被要求复制哥哥的辉煌,母亲总说“你的优秀全靠家庭资源”。这话没错,但我只想要一个母亲的拥抱,一个不带评判的温暖怀抱。我嫉妒訚重——她的母亲会拥抱她,为她出头;哥哥教她摄影,陪她谈笑。这份羡慕渐渐化作复杂的情感,在心底纠缠。
但那终究是善意的较量。若能一直这样笑着走下去多好?可命运不肯成全。哥哥自杀,父母离异,母亲一病不起。我搬离旧居,困在房间几乎放弃生命。对哥哥的执念驱使我追寻真相,罪恶感日夜啃噬。直到遇见哥哥的网友,我才看到他不为人知的一面,终于走出房门,半工半读考上大学。重逢时,我却发现她男友正是我曾暗恋的人。我故作冷漠,实则心如刀割——她是阳光,而我阴郁,靠近她,甜蜜与苦涩一同咽下。
生活难题接踵而至。当我发现哥哥因性别认同不被接纳而轻生,才明白他为何对訚重格外温柔——陌生人反而成了他倾诉的出口。一次送表的失误,引发一连串错位。我成了拆散他们感情的推手。母亲病重,我不得不向被我伤害最深的訚重开口借钱。哥哥的网友劝我:“你可以烧毁回忆,但不能毁灭自己。”我拼命工作还债,从一无所有爬到制片人位置。一次出差,我高烧不退,她彻夜照料。只要我稍露软弱,她就会原谅,可我偏要逞强,用恶语划开距离。父亲的巨额勒索逼我走上歧路——盗用她的作品创立公司。行动前,我在她母亲回家路上拦住她:“阿姨,我是坏孩子……能抱我一下吗?”那个拥抱,成了我们决裂的开端。
绝交前,她断言没人会再接纳我。为了证明自己还能去爱,我仓促结婚,即便对方说“感受不到爱”也死死挽留,甚至想用孩子维系。离开她后,我在影视圈浮沉:拍片、买房、办派对,风光背后是诅咒般的孤独。多年后寻她,已是身患绝症、计划赴瑞士安乐死之时。生命的最后,我才学会摊开那些褶皱的心事,让它们被看见、被理解。
她骂我千遍混蛋,却始终无法真正拒绝我。那个她童年羡慕的身影、青春最亲密的友人、成年后仍牵挂的人……她始终记得:比起我的挣扎,她已足够幸运。她曾因一个词汇陷入短暂绝望,而真正深陷自卑深渊的,是我。在瑞士的最后时光,我痛哭昏睡,她会悄悄关上阳台的窗,任泪水滑落。明知归途孤身一人,她仍买了双人往返票。她说,讨厌是忘了,恨是忘不掉。如今她总想起我——想起那个自由的我、沉沦的我、最终卸下伪装与她和解的我。她终于明白:她从未真正恨过我。